东北亚是当今世界地缘政治状况最复杂的地带之一，深受二战、冷战遗害至今。尽管有“亚洲龙虎”经济腾飞的带动，东北亚的国别繁荣指数早已领先于世界，但区域经济合作条件在此始终不能真正扬帆启航，构成一个令人深感无奈的“黑洞”。当然，换个角度看，东北亚也可以说是全球区域次区域合作有待耕耘的最后一块“处女地”。
曾经失落的机会
东北亚是当今世界地缘政治状况最复杂的地带之一，深受二战、冷战遗害至今。尽管有“亚洲龙虎”经济腾飞的带动，东北亚的国别繁荣指数早已领先于世界，但区域经济合作条件在此始终不能真正扬帆启航，构成一个令人深感无奈的“黑洞”。当然，换个角度看，东北亚也可以说是全球区域次区域合作有待耕耘的最后一块“处女地”。
1968年，通过倡议“日本海经济圈”，日本首相大平正芳的幕僚最早提出了现代意义上的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概念。后来，随着冷战走向终结，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兴起，东北亚国家间关系一度缓和，“环日本海经济圈”“黄海经济圈”“环黄渤海经济圈”“三海经济圈”等东北亚合作构想纷纷被提出，与东南亚经济一体化一道激活了亚洲人对地区美好未来的畅想。
1991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动议开展“图们江三角洲地区开发工程”（TRADP），播下了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迄今为止最大的“种子”。围绕这一构想，中国、朝鲜、俄罗斯三国在1995年一度签署官方协定，后又引入韩国和蒙古国，并开始运作设立跨国管理机构。接着，2003年至2009年，几大驱动因素汇合，掀起冷战后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探索的第二波热潮，这几大因素分别是：中国制定振兴东北战略，特别是“长（春）吉（林）图（们）开发开放先导区区域战略”；朝鲜黄金坪、罗先、清津等经济开发区建设起步；俄罗斯“远东大开发”提上日程；韩国金大中-卢武铉执政时期对朝鲜“阳光政策”深化；日本对东亚合作态度转趋积极，特别是鸠山由纪夫政府致力于推动“东亚共同体”构想。
正是在这样的声势下，大图们江区域开发合作跃然纸上，虽然大部分沦空，但如果没有当初那股热潮，也不大可能有后来中日韩三边合作的展开、中韩双边自贸协定的谈成。
比较起来，经过冷战后20多年发展，世界不同方向上的区域次区域合作都已形成势头，唯独在极具内部发展梯级差异、经济互补性巨大的东北亚长期碌碌无为，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究其原因有三：一是朝鲜半岛核问题和朝韩、朝美关系紧张，频繁上升为爆发战争冲突的现实隐患，吓退资金投入；二是域内国家缺乏互信，与美国战略关系的亲疏异同导致地区内部存在严重的“安全断裂带”，且中日之间存在合作主导权之争；三是俄、蒙等国国内发展水平滞后，对外合作能力欠缺，区域机制搭建工作效率低下，杠杆乏力。
2013年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正式提出本有望为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破题”。次年9月中方推动“中俄蒙经济走廊”概念成为三国共同的官方意志，当时中韩关系也正如沐春风。如果彼时中国的“一带一路”能与俄罗斯的“欧亚经济联盟”构想、韩国的“欧亚合作倡议”“丝路快线”、蒙古国的“草原之路”计划实现交错对接，东北亚地缘经济乃至政治面貌当可发生不小的改观，对朝鲜也会形成巨大吸引力，但随后朝核问题的升级、中日摩擦的凸出、“萨德”问题的尖锐化使这一切再成泡影。
1999年、2006年、2012年，笔者几次赴吉林出差，省领导和当地县域官员谈起大图们江开发和长吉图战略都兴奋不已，好像延边马上就可以变成“东北亚的香港”。然而2017年7月再去延边，图们口岸一片静寂，数万人口的小城里居民楼十室几空。
中朝俄三国边境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重新启动的希望
进入2018年春天，久经困顿的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重新迎来振作希望，几个轮子同时转动起来。
这第一个轮子是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调整核武发展和经济建设“双轨并进”的战略，确定“全党全国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路线，宣布停止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试射、废弃北部核试验场，更强调“与周边国家以及国际社会进行密切联系和对话”，营造对发展经济有利的国际环境。这一决策表明，朝鲜领导层明白核导计划虽是获取国家安全保障的“必由之路”，但不能当饭吃，国际社会也无法容忍朝核计划再来一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反复。由此，朝是否真心希望融入区域乃至全球经济体系，全面走上渐进式经济改革道路，值得期待。
这第二个轮子是朝韩关系改善、朝美对话重启所引发的联动效应。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地区国家都表达了通过对话以和平方式解决半岛问题的意志，东北亚已整体进入和解氛围，地区国际关系的结构性变化正在生成。朝美领导人都真实需要首脑会晤，两国峰会有望确定弃核保安全、换补偿的具体路径，真正开启朝鲜半岛停和机制转换的进程，而这将为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的全面启动提供根本性动力。
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与韩国总统文在寅4月27日会晤签署的《板门店宣言》申明了“实现民族经济的平衡发展和共同繁荣”目标，强调将积极落实《10·4宣言》，首先采取切实措施连接并升级改造东海线及京义线铁路和公路。韩媒披露，文在寅在会晤中交给金正恩一枚U盘，其中用图表和视频片段展示了一幅“为朝鲜半岛设想的新的经济版图”，包括助朝修建新的铁路和发电设施。
尽管朝美首脑会晤准备工作由于双方在弃核模式问题上的尖锐分歧而一波三折，但朝鲜毕竟已抓住契机提前打通与俄罗斯、中国、韩国三大邻国的关系。朝俄开展了密集的学术和官方接触，商讨加强互联互通、恢复规划俄朝韩天然气管线和在朝开采稀土等自然资源事宜，俄方也早已不动声色地开始助朝加强科技能力建设，并在国际场合积极推动向朝提供人道援助。普京总统向金正恩正式发出了访俄邀请。中朝最高领导人已两度会晤，中方表明了支持朝战略重心转向经济建设、走符合本国国情发展道路的态度。
这第三个轮子是5月9日第七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在日本东京举行，李克强总理与安倍晋三首相、文在寅总统发表联合宣言，重申将深化和拓展三国合作，携手应对地区和全球挑战；加速三国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加快《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谈判；通过对话磋商加强区域互联互通和基础设施合作，促进东亚整体发展。
本次三国领导人会议成果清单内容之丰富超出外界预期，背后是中日关系的稳步改善。5月4日习近平主席应约同安倍首相通话，肯定了日方在对华关系上持续释放正面信息并采取积极举措，希望双方抓住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40周年契机，管控好矛盾和分歧，确保中日关系重回正轨并得到新的发展。安倍表示，日方高度重视发展对华关系，愿推动两国关系全面改善和发展。5月11日安倍在北海道新千岁机场为李克强总理送行时公开表示，“日中关系今天起从竞争进入协调时代”。
这第四个轮子是中俄日等国出于稳定发展经济、健全金融治理等方面的需要，以更积极态度推动加强东北亚内需。俄为打破西方制裁，“东向”势头更加明显，开发远东的兴趣前所未有。中俄韩日都对开发北极航线投入巨大精力，未来全球海上贸易如能把北极海域充分利用起来，每年可为中国节省500亿至1200亿美元的成本，“丝绸之路经济带”也将更富生机。中国在新时代全面深化改革的两个重要方面——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和京津冀协同发展，也需要以一个繁荣的东北亚经济圈作为外延。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则从外围驱使东北亚国家加强彼此协调，“抱团取暖”。
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是本地区正常、和平国家的本能追求。中俄韩朝日蒙等国在制造业、基建、能源、电子通信、金融管理、农矿畜牧业、消费市场、港口联通等方面各具优势条件，完全可以通过全面启动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培育出巨大的内生增长动力，朝鲜逐步融入世界经济也将焕发出区域内产业结构调整的可观动能。
“机会窗口”已经打开，今后也许难再有更好机会，因为未来朝美韩等方围绕新加坡峰会共识的落实将会有长期、艰难折冲，东北亚局势在走向和平的大脉络下会时有反复。中国面临在促进东北亚区域次区域合作真正展现活力方面发挥某种引领作用的历史性条件，有必要充分发挥自身独特的生产、建设、资金和市场优势，紧密结合自身东北振兴战略和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的实际需要，紧紧抓住不同环节共同提供的契机，做成做好联通东北亚经济命脉、建设“东北亚命运共同体”的大文章。
文章来源：本文刊发于《世界知识》杂志2018年第12期
作者：安刚 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