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桢:建构中国海洋文明的概念话语体系

发布时间:2024-06-28

文化是国家和民族的灵魂。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中国是一个陆地大国,也是一个海洋大国,中国海洋文明是推动海洋强国建设的内在动力,是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关键时期,加强海洋文化建设,需要对中国海洋文明生存发展的历史逻辑及其概念话语体系有正确的认知。由于时代与学术环境的变迁、研究视野的拓宽,研究学科的不同,学界对海洋文化的概念内涵的认知不断变化,至今仍未有统一的定义。我们也曾多次对此作过探讨。时至今天,重新审视海洋的概念内涵,进行修正和重构,仍然是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加快建构中国海洋文明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叙事体系的基础性工作,是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出发点。

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再出发,我们首先对历史以来至今的各种海洋概念进行收集和整理,基本上分成两大类:一类是从海洋人群日常生产生活形成的,成为社会知识的概念;一类是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对研究对象概念内涵的不同表达,成为科学和文化的概念。我们从中选择一批具有普遍性的话语,融合历史与当代的概念的变迁,加以吸收、过滤和再建构,然后对不同类型的概念进行配置、排列和组合,初步形成了一个多层级结构的概念体系。大致而言有四层级:第一层级是海洋环境,包括自然海洋环境与人文海洋环境;第二层级是海洋经济,包括海洋产业、海上交通与“海上丝绸之路”等一系列概念,是海洋文明的物质基础;第三层级是海洋社会、海洋制度、海洋权力等概念;第四层级是海洋文化,包括海洋习俗、海洋意识与海洋信仰等概念。

一、海洋环境

海洋作为研究对象,包括自然海洋和人文海洋。诚如布罗代尔所言,“地理能够帮助人们重新找到最缓慢的结构性的真实事物,并帮助人们根据最长时段的流逝路线展望未来”。海洋地理环境也是海洋史研究的基本内容与重要手段,而人类海洋活动的环境中最基础、最底层的是“自然海洋”,在此之上“海洋区域”“海洋空间”等人文地理概念已成为现阶段剖析人类认识、开发与利用海洋历程的必要方法。

海洋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体。按照现代地理科学对海洋的定义,海洋是由海水水体、海岸、海底、海面上空的大气四部分构成,包括溶解和悬浮其中的物质,生活于其中的海洋生物。海洋是一个复杂的生态大系统,内部存在密切的相互作用,包含着一系列不同层次的子系统。每个子系统下都有各自的概念内涵,例如深海、浅海、海湾、海峡、河口子系统,热带海洋、温带海洋和寒带海洋子系统,波动、潮汐、洋流、湍流系统,海洋二氧化碳系统等。一个系统的组分之间以及各系统之间,通过物质和能量的交换和转化而紧密联系在一起。从最基本的资源与环境角度对海洋发展的过程进行观察,过去的讨论主要集中于海平面与海岸线的变化、风与洋流以及海洋生物种群的变迁等几个角度。近年来关于“海洋生态”的研究,旨在运用生态学的理论与方法,考察人与海洋不断变动着的相互关系,揭示海洋在人类历史中的作用以及人类对海洋变动的影响,从整体上探索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

人文海洋指的是人类在自然海洋进行文明交往、物质文化传播的行为模式、生产生活方式及交往方式。最常用的概念有“海洋区域”“海洋空间”等。海洋区域是对海洋活动场景和环境范围的浓缩,是区域系统的一种。海洋区域的地理空间概念,有海湾区、海峡、浅海区、大洋区、深海区、海底区等等的划分。海洋社会引进区域分析系统,有海洋经济区域、海洋行政区域、海洋军事区域、海洋民族区域、海洋文化区域等,疆界既有重叠,又不完全一致,都是根据一定的海洋空间条件和管理的需要人为划定的。

海洋空间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流行起来的名词,指的是一种广义的自然与人文的物质存在体,包含客观存在形式的自然主体——海洋,也包含生活在海洋世界中作为建构主体的人类的行为范畴——人文活动。从人文社会科学的角度讲,海洋空间是人类进行海洋性实践活动的场域和文化创造的空间,是一个与大陆文明空间存在形式的农耕世界、游牧世界并存的文明空间。

关于海洋生态的研究,是近年来海洋空间体系研究中的重要方面,更加突出地表现为展示空间内部各个要素的平衡性和秩序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海洋生态”的研究是对海洋空间研究的再一次具象化,即对于海洋资源空间、海洋权益空间和海洋战略空间历史序列的精准把握和逻辑梳理。

二、海洋经济

海洋经济是海洋文明的物质形式,是人类在海岸带、岛屿和海洋(近海和公海)中直接或间接地开发利用海洋资源和海洋空间的经济活动的总和。人类在海洋的经济活动,创造出多种海洋部门、产业,涵盖了与海洋相关联,具有特定依存关系的生产、流通、消费、管理、服务各领域。海上有海洋商业(海上货物运输业、海洋旅游业)、导航技术、航海网络、海洋贸易网络、货币流通、物种交流,生产技术传播等;海中有海洋渔业(海洋捕捞与海水养殖)、海洋石油开采等;沿海地区和岛屿有港口码头、航运业、造船业、海洋性农业、海盐业、海洋教育和科学技术研究等。海洋经济涵盖海洋产业、海上交通、海上丝绸之路等一系列概念。

海洋产业等概念

现代海洋经济的核心层是海洋产业,支持层是海洋科研、教育、管理、服务业,外围层是海洋相关产业。

海洋产业是现代海洋经济的载体,中国经济界和海洋界一般有四种分类方法。一是按照海洋开发利用的先后和技术的进步,可分为三大类:传统海洋产业,新兴海洋产业,未来海洋产业。二是按照国民经济部门结构“三次产业”可分为:海洋第一产业,海洋第二产业,海洋第三产业。三是按照海洋空间地理类型,海洋经济分为海岸带经济、海岛经济、河口三角洲经济、专属经济区经济和大洋经济。四是按照经济活动与海洋的关联程度分为狭义(开发利用海洋的各类产业及相关经济活动的总和)、广义(包括为海洋开发利用提供条件的经济活动)、泛义(包括与海洋经济难以分割的海岛经济、沿海经济及河海体系中的内河经济等)。“海洋相关产业”包括海洋批发与零售业,海洋农林业、海洋设备制造业、海洋建筑与安装业、涉海产品及材料制造业,涉海商务、金融保险、信息和技术服务业。

海洋经济系统,指海洋部门和产业之间部门的、行业的经济系统,区域综合性的经济系统,国家的经济系统。在共享一片海域里,还有不同行业系统、区域系统甚至不同国家海洋经济系统的交叉。随着海洋史研究的深入,人们认识到海洋经济是个动态的历史观念,它的起源是多元的,发展过程中不存在固定的模式,呈现出不同的层次。

海洋交通等概念

海洋连通了世界,成为人类联系和发展的主要路径。

海上交通的系列概念形成于航海实践,人类的航海活动经历了从近海沿岸航行到远洋跨海航行的发展过程,在这由近至远的海上活动中,海上先民日渐积累起丰富的航海技术知识。通过对山形(岛澳、沙汕、礁石)、水势(潮汐、洋流)、水色、水深、云层、雾虹、日月星宿以及海底状况等方面的观察,对船只在航行海域中的坐标进行定位,同时预测台风雷飓是否到来,以判定是否继续航行抑或抛碇寄泊。

海上航线有各种专业术语。海上航行以指南针为准,作为舟师的“火长”,其职责即为船舶引航,而其手中所领执的“航海针经”,即在航海过程中以针路指示作为海上引航的专书,不止有“针经”,还有“图式”,文字与图像配合,记录航行方向、航程估算及航海操作规程,也成为舟师出洋所必备的导航书。在古代的航运贸易中,得到一条航线,就基本掌握沿途港口及海域所能提供的资源;而新航线的开通,是积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在汪洋大海间冒着生命危险进行的艰难摸索。

海上丝绸之路

海上丝绸之路是古代太平洋与印度洋沿线国家海上交往的大通道,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是亚洲海洋文明的载体,是以海洋中国、海洋东南亚、海洋印度、海洋伊斯兰等,海洋亚洲国家和地区的互通、互补、和谐、共赢的海洋经济文化交流体系的概念。

海上丝绸之路为东西方之间通过海洋融合、交流和对话之路,是早于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出现的海洋世界体系。这个世界体系以亚洲各地的海港为节点,自由航海贸易为支柱,经济与文化交往为主流,包容了各地形态各异的海洋文化,形成和平、和谐的海洋秩序。研究海上丝绸之路的发生、发展、变迁,实际上也是寻找亚洲海洋文化历史性实证的过程,深化海洋文化和海洋文明研究的过程。

三、海洋社会

海洋社会,指的是海上群体或涉海群体在直接或间接的各种海洋活动中形成的社会组织、运作机制、演化样态。

其一,海洋社会由海洋生产发展而来,同时又深刻地影响着海洋的生产活动与生活方式。海洋社会可分为“海洋社会的基层组织”“海洋社会群体聚结的地域命运共同体”“海洋国家”三个层次。海洋社会的基层组织,指海上群体或涉海群体人与人之间形成的亲缘关系、地缘关系、业缘关系、阶级关系、民族关系等各种关系的组合,由个人、群体、家族、生产组织、社会组织等基本单元或要素构成。

传统时代的海上群体,包括海上疍民渔户、船员水手、海商、海盗、舟师官兵,一般与土地较少发生关系,没有陆地居所;或家庭定居陆地但主要成员常年在海上生活,以直接的海洋活动为基础并相互联系。由于海洋生活方式,他们结成不同于陆地社会的组织形式,即“船上社会”。船是动态的、可变的社会文化载体,其社会均衡建立在不确定性之上。“船上社会”以流动(主要包括空间迁徙和社会流动)为前提,发展其规则、制度和行为规范。

传统时代的陆上涉海群体,如沿海的陆居渔民、盐户、码头工人、商业与服务业人员、港口渔村的管理人员、海防官兵,在组织制度上被纳入陆地定居社会体制,但其生产、生活与海洋结下不解之缘,行为方式等也深受海洋的影响,具有陆地与海洋的两重性格。

不同的海上群体和涉海群体塑造了不同的海洋社会模式,如海洋渔民社会、船员社会、海商社会、海盗社会、舟师(海军)社会,海岸带海洋社区、港口城市(国内商业港市、国际商业港市、渔商混合型港市与渔业港市)、渔村社会、盐民社会、贸易口岸社会,等等。海洋社会群体聚结的地域,包括海岸带陆域与岛屿和传统活动的海域,通称为海洋区域。在海洋区域社会内,各种海洋社会群体之间、海洋社会群体与非海洋社会群体之间相互连接,互动互补,形成沿海的生产、流通、管理、监控、服务、保护、防卫等部门与行业、团体的“命运共同体”,及面向海洋的社会系统。

海外移民社会,其社会结构、社会组织和文化接触、侨乡与海外移民之间,通过祠庙建立了互动的国际网络,是中国与海外世界联系的重要渠道。

海洋国家指从传统到当代以海洋发展为国策,向外用力的沿海国家和岛国。陆海兼备型国家是从陆地和海洋向外用力,既是大陆国家,又是海洋国家。海洋强国,是海洋国家的类型之一,在海权论话语体系中通常指海军力量强大的国家,依赖海军力量崛起的国家。在现代海洋国家概念中,海洋强国又与“海洋发达国家”同义,指开发、利用、保护、管控海洋综合实力强大的海洋国家。

其二,海洋制度即控制、管理、使用海洋的制度,主要指国家层面颁布的正式制度,包括管理涉海事务的法律法规、政府政策及其各级执行部门的行政细则条例。另外,是民间层面的由人的关系结成的非正式制度,如海洋群体和社会组织、商业网络的编成原则,规范利益关系的各种乡规民约、风俗人情习惯。国家海洋制度的设想和构建,要超越一时一地的具体事务,展开长时段的考察。海洋制度既关系到国家和民族对海洋认识、开发、保护的水平,也关系到维护海洋领土主权和相关权益、捍卫海洋安全、推进海洋治理的能力。海洋政治意识事关国家和民族发展路径选择,事关国家海洋事业发展的成效。

海洋政策是国家处理海洋或涉海事务的指导方针的体现,决定着政府在海洋利用方面的导向。在传统时代,最高统治者的意志和命令就是海洋政策;现代国家时代,海洋政策的具体方针由国家权力机构立法、制定,再由行政机关贯彻、执行。

海洋战略是海洋政策的运作安排,表现为国家海洋政治的具体导向。目标是站到开发、利用、控制海洋的制高点,争取国家利益的最大化。海洋战略体现出不同的时代特色和阶段性特征。现代海洋战略则是国家战略的组成部分,大致包括海洋政治战略、海洋军事战略、海洋经济战略、海洋管理战略、海洋科技战略、海洋法制战略、海洋社会战略、海洋文化战略等;在层级上还可分为海洋部门行业的战略、涉海地区的战略、外海大洋的战略等。

民间层面的海洋制度是由人的关系结成的非正式制度,最具中国特色的有民间、地方和个人的海域使用制度,沿海民间占海形成的海界,规范利益关系的各种乡规民约,成了沿海地区的习惯法。又如中国近代沿海地区和海洋亚洲盛行的民间侨批往来,是中国侨乡与海外华人社会跨国联系的制度化纽带。

其三,“海洋权力”及其相关的“海洋权利”“海洋权益”的概念是中国引进西方社会科学产生的话语。“海洋权力”(sea power)是一个脱胎于军事学的政治经济学概念,也是一个地缘政治学概念。它与“海洋权利”有关联,但绝非相同概念,可以说是为实现海洋权利而所拥有的海上能力、力量和关系。

海洋权利(sea rights)本是人类在海洋活动中共享的自然权利,法律规范的海洋权利源于自古以来海洋人群长期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形式稳定的港区、航海区、捕鱼区的“历史性权利”,洋中岛屿因首先发现、命名、占用,形成先占权利。这些海洋权利在历史进程中有的被放弃,有的被修正,有的被继承,成为现代海洋权利的基础。海洋权利的最高形态是海洋主权。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领海、内水具有完全主权,国家管辖海域“毗连区”(或译为“邻接区”)“专属经济区”“大陆架”,“用于国际航行的海峡”“群岛水域”则具有程度不等的主权权利。各国在公海、国际海底区域、极地也分享权利。

海洋利益是行使海洋权利所获得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利益。尽管海洋利益在不同时期的具体内容不一样,但都涵盖了生存利益和发展利益。现代的海洋利益包括国家管辖海域的海洋利益,利用全球海洋通道的利益,开发公海海洋资源的利益,分享国际海底区域财富的利益,海洋政治、经济、文化、生态安全利益,海洋科学研究利益,海洋环境保护和保全利益等。

海洋权益作为法律术语,直接体现利益的诉求,并强调在合法权利的基础上实现海洋利益的维护。

海洋权力一词首见于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近代史学借用西方政治经济学和地缘政治学的海洋权力概念,分析国家的海洋权力以及国与国之间的海洋权力关系。19世纪,马汉发表《海权论》,认为商船队是海上军事力量的基础,海上力量决定国家力量,谁能有效控制海洋,谁就能成为世界强国。“海权的历史,虽然不全是,但是主要是记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斗争。”海权也被其他学者看作是海上强国的重要力量,依靠海上交通来获得凝聚力、商业利益和控制力。与海权论相对立的是麦金德的《陆权论》,认为“谁统治了东欧谁便控制了‘心脏地带’;谁统治了‘心脏地带’谁便控制了‘世界岛’;谁统治了‘世界岛’谁便控制了世界”。两者都以海陆两种地缘政治权力的结构性对抗为立论基础。“海陆二元对立论”至今仍在国际关系学、地缘政治学占据主流地位,在中国仍有强大的影响力。中国是海权国家还是陆权国家?未来走向何方?至今仍有多种不同的声音。

中国不是西方定义的陆权国家或海权国家,中国不走殖民掠夺的老路,也不走国强必霸的歪路。中国传统史学没有“海洋权力”之类的概念,但在历史实践上,在国家层次的海权之外,民间、地方层次也有海权。历史上,海洋行为主体包括国家(王朝)、沿海地方政府(官府)、市舶司(海关)、水师(海军)等官方系统,也包括渔民、船户、海商、海盗等民间系统。因而,国家内部海洋权力的形成,不能忽略民间海洋权力在其中的作用,我们把国家与民间社会的海洋权力的因素统筹考虑,提出“海洋社会权力”的概念。

海洋社会权力,指一个海洋区域、民族、国家开发利用海洋所拥有的实力。海洋社会是国家与社会各种海上力量的载体,而海洋社会权力即海上力量利用和控制海洋的权力。广义的海上力量,包括开发和利用与管理和控制海洋空间和资源的经济力量、政治力量、军事力量和文化力量,即海洋的综合国力。狭义则仅指国家(官方)和民间的海上军事力量。在1617世纪大航海时代,主要表现在海上商业能力和军事能力,当代则主要表现为海洋的综合国力。

海洋社会权力是人类从海洋活动群体到地方、区域、国家,以及国际、全球的竞逐中,不断发展变化的。“海洋社会权力”论的提出,使海权研究突破局限于近现代国际海洋关系的范围,贯穿于人类不同海域、民族的海洋发展史。用之于讲好中国故事,倡议建立“海洋命运共同体”,也不失为有用的学术工具。

四、海洋文化

海洋文化是人类对海洋的“人化”,人类开发利用海洋空间与资源所创造的文化,包括海洋意识、海洋社会礼仪、海洋性宗教信仰、海洋风俗习惯、海洋文学艺术、海洋体育、海洋遗产等文化形态。中国的海洋文化处于社会文化、区域文化的层次。

海洋意识是海洋活动人群集体心理的沉淀,在发展中升华为海洋社会心理,是海洋文明的灵魂。海洋意识在人的海洋实践中深化为海洋价值意识,发展出海洋权益意识、海洋主权意识、海洋安全意识、海洋健康意识、海洋战略意识等等。

海洋社会礼仪是海洋社会自发形成的,体现为从生到死的人生历程的规矩,在许多方面表现出与陆地生活世界不同的表达方式。

海洋信仰是海洋人群对超自然与超人间社会力量的崇拜。中国传统的海洋信仰有图腾崇拜、海神信仰等。海神包括四海之神、四海龙王、潮神、港神、风神、雨神、鱼神、龟神等海洋水体神和水族神,观音、妈祖、晏公、临水夫人等海上保护神和行业神,岛神、礁神等镇海神和引航神。中国传统的海洋信仰与佛教、道教结合,有海洋性宗教信仰。由于海洋活动的风险比陆地大,相较于内陆宗教信仰,海洋宗教信仰具有频繁性、流动性、随机性特点。

海洋风俗习惯包括生活习俗如服饰习俗、节日习俗、饮食习俗、婚丧习俗、娱乐习俗、海洋禁忌。生产习俗如船具、渔具渔法、捕捞作业等习俗。海洋民俗具有深刻的海洋文化意蕴。特别是“海洋禁忌”,是从海上直接经验得出的对某种行为的禁止,诸如渔业生产禁忌、海上交通禁忌,包括语言禁忌和行为禁忌。

海洋文学艺术,即海洋审美的文化创造,包括与海洋自然现象、海洋人文、海洋活动等相关的文学艺术作品,如海洋神话传说、齐燕仙话、诗词歌赋、海洋小说,海洋活动相关的民谣、谚语等民间文学,海洋音乐、海洋舞蹈,海洋自然景观、人文景观的造型艺术作品,海洋绘画、海洋雕塑、海洋建筑,渔村的服饰、海船船体彩绘、贝雕等民间艺术。此外,还有些作品致力于表现海洋景象和记录缅怀海上生活,海上战争和海上英雄,或借助想象解释和征服海洋,传达海洋人刚毅的人文精神。

海洋体育是依托海洋开展的体育活动,源于捕鱼、采珠、航海等海洋活动,后从探索海洋的活动发展为游泳、冲浪、潜水、垂钓、划船等娱乐竞技休闲运动。当代,海洋体育产业是具有海洋环境内在特质、与体育外在形式相互融合的新型文化产业。

海外移民社会文化具有海洋性格与中外文化融合的特色。中国海外移民萌芽和成长在中国海洋文明的沃土上,依照血缘、地缘和业缘等原则组建同乡会、宗亲会和其他社团组织,融合移居地的文化元素,形成了具有本土色彩的华人社会文化。

海洋遗产包括海洋物质文化遗产和海洋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海洋物质文化遗产,包括海洋生产生活文化遗产、海洋聚落文化遗产、海洋交通文化遗产、海洋商业物质文化遗产、海洋军事文化遗产、海洋宗教建筑文化遗产。

综上,我们总结提炼了海洋环境、海洋经济、海洋社会、海洋文化四个层级的海洋概念,初步建立起中国海洋文明的概念话语体系。近些年来,学界陆续有一些可喜的成果涌现,大大推进了我国的海洋文化建设。厦门大学海洋研究团队推出的“海上丝绸之路研究丛书”,代表了新时代我国研究人员走向远洋、探寻亚洲海洋文明内部多元和整体性特征的努力。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其他研究流派也开始影响海洋史研究,海域史(把大洋海域作为整体进行研究)、海洋空间(与历史地理相结合)、海洋考古学(水下考古)等领域蓬勃发展起来,从各个层次丰富了海洋文明理论的内涵。通过对中国海洋概念体系多层级结构的建构,使之成为思考和研究的工具,打破西方话语霸权,发展和创新海洋文明理论,也就可以顺应时代的要求,推动中国海洋文明在新时代开启新征程,取得新成就。

 

文章来源:原刊于《东南学术》2024年第1

作者:杨国桢,厦门大学荣誉教授、海洋文明与战略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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