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重大危机爆发是美国全球战略调整所引起的连锁反应。美国全球战略调整的核心是遏制中国，北约东扩、彻底削弱俄罗斯只是这个全球战略调整的一部分。乌克兰危机是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以来最重大的“地缘政治突变”；“一带一路”则是20世纪90年代经济全球化以来最大的“地缘经济渐变”。“突变”与“渐变”相互交织，导致国际战略界未能预测到的“黑天鹅”与“灰犀牛”事件频发。同时，俄罗斯作为连接中国与欧洲的“一带一路”中欧大通道的必经之地，其稳定与否深刻关乎“一带一路”所能带动的产业链供应链构建。
一、乌克兰危机爆发对“一带一路”产生空前的地缘政治经济影响
其一，出现小规模局部冲突转向大规模局部战争乃至核战争的危险。如果俄罗斯境内出现大规模局部战争，“一带一路”大通道则将笼罩在战火纷乱的阴影之下。其二，乌克兰危机加速了北约“全球化”和亚洲“北约化”的进程。北约国家与美国的亚洲盟国紧密合作，从东西两个方向对“一带一路”构成了巨大压力。其三，原来相互依存的欧洲与俄罗斯的能源供求关系，被美国和北约强行切断，全球能源格局由此发生重大改变。其四，俄罗斯经济重心东移和经济结构转型。在乌克兰危机影响下，俄罗斯将经济中心东移并注重开发远东地区，牵引“一带一路”也由注重“西进”，转为西进、东进、南下三个方向并进，其中振兴中国东北和开发俄罗斯远东地区结合的重要性尤为凸显。其五，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离心倾向趋强。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哈萨克斯坦等中亚国家与高加索国家与俄罗斯的分歧公开化，甚至公开反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欧亚经济联盟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发展方向难以确定。其六，以美元为核心的世界货币与金融体系基础动摇，美元“武器化”以及对俄罗斯极限制裁的行为使美元信用受损。同时，美元通货膨胀与高利率政策对欧元造成伤害，将持续影响欧盟与美国及北约的关系。其七，乌克兰危机引发全球新一轮军备竞赛，既包括无人作战飞机、人工智能武器、战术核武器、远距离制导武器、网络打击等高技术新型武器，也包括水面舰艇、主战坦克、远距离火炮、直升机等传统武器的数量对抗。其八，美军在乌克兰的生物实验室暴露生物战已经启动。总之，乌克兰危机对地缘政治经济影响远远超出乌克兰和俄罗斯两国的范围，将对全球地缘政治、特别是对“一带一路”造成广泛、深入、持久的影响。
二、“一带一路”北、中、南三条干线重新定位
“一带一路”的欧亚大通道是欧亚经济一体化的核心连接，在乌克兰危机后，按其稳定性受到的威胁程度可分为北、中、南三条干线。第一，大通道北线（中欧班列主干线）面临受阻危险。北线（西伯利亚—莫斯科—波罗的海—波兰；哈萨克斯坦—波罗的海—波兰）是大通道的主干线，包含约90%的中欧班列货运。如果俄罗斯被制裁、乌克兰战场形势持续恶化，北线或将面临中断风险，欧亚陆上运输和中欧班列的前景不容乐观。第二，“一带一路”中线的替代作用有限。中线（里海—高加索地区—黑海）需要经过里海和黑海两次转运，运输速度受到限制。同时，中线多处连接点尚未完全合拢。即使中线彻底打通，也只能承担约北线10%的运力，替代性较差。第三，“一带一路”南线潜力大，但连接障碍多。南线包含中国喀什—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伊朗—土耳其—黑海—巴尔干半岛。但目前中吉乌铁路尚在规划中，5年之内难以落地。南线必经的库尔德地区是伊朗和土耳其的争夺焦点，南线在该地区尚无法顺利接通。南线在通过土耳其进入欧洲后，仍面临打通路上连接点和渡海等难题。此外，南线也无法完全替代承担北线的运输量。如果打通南线，将深刻改变欧亚大陆的地缘政治经济结构。未来若干年，南北中三条线或将面临不能畅通的状况，全面贯通至少需要5年以上时间。
三、“一带一路”各版块重新分化组合
由于乌克兰危机对欧亚大通道造成巨大的地缘政治经济影响，在“一带一路”原有连接点出现中断的同时也产生新的连接点，“一带一路”板块将发生重组。其一，东南亚板块地位凸显与中国市场紧密结合。东南亚板块是“一带一路”最重要的板块，东南亚的GDP、贸易、投资以及与中国的规则连接呈现全面上升趋势。其二，中亚板块与俄罗斯板块脱节。中亚能源正在转向供应欧洲，欧洲得以用中亚能源替代俄罗斯能源。其三，俄罗斯远东地区与东北亚板块结合。俄罗斯远东地区与中国东北、蒙古、韩国、日本加快融合，并形成陆海联运发展。俄罗斯的天然气、油气管道重心将向中国转移。中国在俄罗斯的租种土地面积可望扩大10倍以上，这将足以改变世界粮食供应链。其四，中巴经济走廊与中亚、西亚连接。中巴经济走廊向西移动与南线连接，加快与中亚、西亚地区的结合。其五，中东欧板块解体和东地中海板块形成。原有的中国—中东欧国家合作（“17+1”合作）暂时难以继续运作。同时，匈牙利、塞尔维亚、希腊、土耳其等东地中海地区开始结合为新板块。其六，欧盟板块将分化为东、南、西、北四个小版块，并有各自的战略利益追求目标。其七，中美战略博弈开始波及拉美、非洲、南太平洋地区，由于美欧的全球基础设施投资计划力不能及，“三南”（南美、撒哈拉以南非洲、南太平洋）地区与“一带一路”连接的需求更加迫切。
四、美国应对乌克兰危机和“一带一路”的全球战略选择
一是将谋求以乌克兰危机长期化的策略拖垮俄罗斯并孤立中国。俄乌冲突难以在短期内取得和平，但演变成核战争的风险也较低。因此，美国会借危机来拖垮俄罗斯，并孤立与俄合作的中国。二是以“印太战略”为核心的全球力量部署不变并且持续加强。美国将继续不断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军事部署力度，提升其对该地区的掌控力；同时以“印太经济框架”渗透东亚和南亚的地缘经济结构。三是将吸取“乌克兰模式”经验，将台湾列为“非北约盟国”，为准备与中国在台海摊牌而提前大规模武装台湾（包括先进武器储备、训练军事人员和联合军事演习），避免台湾出现类似乌克兰在冲突爆发前期武力不足的情况。四是瞄准高技术领域和“一带一路”，从战略高度与战略广度切入打击中国。在战略制高点上，美国通过高科技封锁与断供相关产品，与中国争夺科技战略高地。在战略空间的广度上，美国借助“全球基础设施和投资伙伴关系”干扰中国的“一带一路”全球连接。五是通过舆论战、认知战、情报战构建和展开对华“数字战”。美国借助舆论、认知、情报领域的优势，企图构建对华“数字包围圈”，并深入渗透中国国内舆论场。六是中美战略竞争的关键在于两个“中间地带”：盟国以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美国通过将欧洲、日本等盟国纳入“全球基础设施和投资伙伴关系”来与中国争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
五、新形势下中国的战略选择
面对乌克兰危机对我“一带一路”造成的深远影响，中国须做好充分准备。第一，面对乌克兰危机的复杂局势和美国对“一带一路”的阻击，宜作各种准备，作最好努力，特别是作好长期应对的准备。第二，在对美战略博弈中，避免被“带节奏”，应掌握主动权，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战略方针，以我之长击彼之短。第三，在“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过程中，集中优势力量在关键地区取得突破，不计较一城一地，防止“一带一路”战线铺设过长。第四，切忌四面树敌，即使对敌斗争也要采取“有理有利有节”的策略原则，推迟、避免和准备战略摊牌。第五，针对美国的“纸老虎”和“真老虎”的两面性，避其锋芒，击其要害。美国暂缺资金和资源投入与我展开以基础设施连接为核心的产业链全面竞争，但具备以软实力攻击我“一带一路”项目的能力。应做好持久战准备，借助“一带一路”拖累拖瘦拖垮对手。第六，塑造和抓住全球战略机遇，化危为机，转危为机。美国在安全、经济（金融货币、制造业、财政债务）、技术、社会、国内政治等领域的危机正在深化和交织，中国应以战略定力和战略韧性，捕捉战机，转危为机、化危为机，扭转乾坤。总之，在新时代的历史条件下全面推进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时间在我，正义在我，信心在我，胜利在我。
文章来源：节选自《乌克兰危机对“一带一路”的地缘政治经济影响》，原刊于《现代国际关系》2023年第1期
作者：黄仁伟，复旦大学“一带一路”及全球治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