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尽管新技术与新经济的兴起已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海洋对国家发展与繁荣的唯一性影响，但海权在全球化背景下对中国等后发国家的发展与繁荣仍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对于那些致力于海洋发展的国家而言，全球化对海权的影响主要表现在海权三大要素——海洋经济、海洋秩序和海上力量——的内涵与地位在当代发生了显著变化。首先，海洋对于众多沿海国家在全球化背景下的繁荣与发展仍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不仅由于海洋依旧是当前国际贸易的主要通道，更因为海洋本身已成为经济增长的关键来源。其次，海洋秩序在当今全球化时代的重要性相较于以往有了显著提升，这不仅源于全球化导致的国家间相互依存度的持续增加，也因为海洋秩序已成为国际公共秩序的关键组成部分。最后，海洋经济地位的变迁与海洋秩序地位的提升，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与马汉时代相比，国家建设海上力量的意义也经历了重大转变，这种转变主要反映在海军在全球化时代作用的演进上。
相较于马汉所处的时代，海洋经济已不再是国家发展与经济繁荣的唯一核心动力。然而，这并不表明海洋经济对现代国家的重要性有所减退，而是表明在全球化背景下，海洋经济的基本内涵已发生本质性转变。在全球化背景下，海洋经济的重要性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经济生产要素的全球配置增强了国家间经济发展的相互依赖，使得海外资产在国家经济中的比重显著上升；二是海洋资源对经济发展发挥着关键作用，特别是能源和原料，随着现代深海科技的迅猛发展，海洋正日益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源。全球化背景下，海洋经济呈现全球配置和海洋主导的发展模式两大特征。这些特征加强了全球经济的相互依存，并显著提升了海洋秩序的重要性。海洋秩序现已成为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参与国际公共秩序的关键。
在当前的全球化背景下，海洋秩序本质上是一种国际公地秩序的体现。它包含两个核心要素：一是海上通道安全的重要性日益增加；二是保护海洋公地属性，避免其受到实质性侵犯。由于全球经济生产要素的广泛配置导致国家间经济发展的相互依存性显著增强，以及海外资产比例的不断上升，使得海上通道的安全对世界经济与和平稳定至关重要。与此同时，经济要素的全球配置以及以海洋为基础的经济发展模式，也表明维护海洋国际公地属性，避免其受到根本性侵犯，已成为国际社会中越来越多国家的共同责任。因此，与马汉时代相比，当前全球化时代海洋秩序的维护已不再是单一主导性海洋国家（如美国）的独立责任，而是越来越依赖于国际海洋法规以及在此基础上构建的国际海洋体制。这一点不仅要求当今世界的主导性海洋国家重新定位自身角色，同时也为其他国家参与国际海洋治理体系提供了新的历史机遇。
在全球化时代，海洋经济和秩序的重要性显著提升。这一现象本质上反映了世界各国海上力量建设目标与功能的重大转变。相较于现代历史中两次关键的海洋权力转移，当代国家海上力量构建的核心目标已从争夺制海权转向维护经济发展和海洋权益保护。即便在马汉的理论框架下，国家发展海上力量的核心宗旨在于通过强化政治手段，以维护其海外商业及经济利益。鉴于海洋对世界经济发展的关键作用，马汉所提出的这一目标在当前全球化时代不仅未显陈旧，反而显得更为关键和紧迫。在全球化背景下，国家海上力量建设的目标发生了根本性转变，这也导致了国家海上力量作用的显著变化。在这一时代，国家海上力量建设不仅承担着保护本国经济发展和海洋权益的任务，还为国家参与全球海洋治理体系提供安全支持。因此，国家在推进海上力量建设时，必须明确其海军力量的类型与定位。
自冷战结束以来，全球化进程对海洋经济、海洋秩序及海上力量的内涵与地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相较于现代历史中列强争霸的时期，当前陆海复合型国家在海洋转型方面所面临的内涵与途径均发生了显著变化。海洋转型的显著标志在于海洋经济在一国经济总量中的比重显著增加，这不仅体现在一国海外资产总量的增长上，也反映了以海洋为主体的经济活动在一国经济总量中的比例实质性的提升。鉴于海洋经济的发展依赖于良好的海洋秩序作为保障，因此，海洋转型也意味着国家对基于现行国际海洋法规构建的海洋治理体系的参与程度加深。与现代历史上的两次海洋转型相比，当前全球化时代中的海洋转型对国家海上力量建设的目标与方式提出了全新的要求。当前国家海上力量建设的总体目标，主要是为一国的经济发展和海洋权益提供必要的保护，并为国家参与国际海洋治理体系提供必要的支持，而非旨在与主导性海洋国家争夺海上主导权。这种转变也对一国应建立何种类型的海上力量提出了明确的要求。
在现代历史进程中，海上力量对于海洋国家的发展的确起到了关键作用，然而，这种作用是建立在特定时期的技术条件和发展要素基础之上的。随着技术的持续进步和经济要素的转变，海上力量对国家发展的影响也在逐渐减弱（尽管这种减弱存在一定的底线），但其根本性地位并未发生动摇。尽管近年来全球化进程面临诸多挑战，但必须明确的是，全球化及其代表的其他发展趋势本质上是不可逆转的。在当今世界，经济与社会的高度相互依赖使得任何国家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上都无法独立存在，这一点同样意味着，当今全球化的海洋转型过程与现代世界历史上曾经出现的海洋转型模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在当今全球化的海洋转型中，首先应当关注的是国家海洋经济的发展以及对国际海洋治理体系参与程度的提升；其次才是为国家海外利益和海洋经济提供保护，并支持其参与国际海洋治理体系的海上力量的发展。这种发展的先后顺序，不仅关系到国家海洋转型的最终成功，同时也关系到这种转型是否会重蹈历史的覆辙。
来源：节选自《陆海复合型国家与海洋转型——历史逻辑与当代路径》，原刊于《太平洋学报》2025年第6期
作者：丁宇航，系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吴征宇，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